徐汝愚见陈昂如此说,丝毫没提到处罚铭家的意思,难过闭上双目,挣扎着跪到陈昂身前:“请都尉撤去汝愚的统制职。”说罢,跌坐到泥地上,不言不语,也不看任何一个人。
众人俱没想到徐汝愚会为了一名普通的军士与陈昂乃至陈族绝裂,一个个呆立当场,不敢想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陈昂刚刚不惜自处险境将他从敌阵救回。
陈昂叹息一声,缓缓走回,谁也没注意到他眼角溢出两行清泪。
翌日,张仲道来到陈昂门外求见。陈昂问他:“汝愚要走了?”“是的。”陈昂又问:“他的伤势如何了?”“已无大碍了,汝愚说他暂时不会离开东海。”陈昂心想:但是永远不会回宛陵了,又问道:“好了,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张仲道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陈昂,说道:“汝愚说此信为宛陵百万民众所留,只求都尉日后若能克敌得胜,卖地于流民时作价稍减一二。”说完,跪在地上,说道:“仲道身受都尉大恩,愿来生再报,请都尉恩准仲道辞去青凤营营尉职。”
陈昂丝毫不觉意外的点头应允,目光停在空处,不再言语。方肃进来,只将信交于他,淡淡说道:“照此信安排吧。”说完,闭眼任由二行清泪溢流满面。
徐汝愚与张仲道两人连夜从东城潜出,匹马未乘,沿着荒野向泰如方向行去。
第五章 星空飘香
弯月如眉,淡淡余晖欲收,天将放晓。
相比宛陵的日子,四年在花舫厮混的快乐时光,尤让徐汝愚清晰挂念,直想掉头回走,沿着津水去寻幼黎她们。徐汝愚负手长立,抬眼望月,幼黎已站在身前,伸手去摸,竟还是那眉弯月,一时止不住泪水下滴,喃喃自语:“幼黎姐,小愚是否做错了?”
与陈昂绝裂一事滋生出的迷茫现时将徐汝愚的内心完全遮蔽住了,然而自己又是做得那般绝决,未曾留下一丝缓和的余地。
但是在宛陵半年来,所见所闻,尤使徐汝愚明白父亲避世的用心,在世家大阀的眼中,流民命贱只值十金。想起幼时顽皮去捉弄猫狗,也会遭父亲斥责,从小就知道众生平等之理,又怎能忍受别人如此轻贱贫民的性命,昨日见了新丰城为了挑选合格的军士,竟驱使毫未经过训练的流民去面对青州虎狼之师,半年来积蓄的郁愤,一起爆发出来,与将他视为己出的陈昂毅然决裂,内心决绝,如是一种巨然无觉的痛楚在体内缓缓流动,只至此时,才萌生痛觉来,一时迷惘不知如此自处。
张仲道自小厮混“贱民”之中,直至十二岁,才得脱离那种苦难,然而未失赤子之心,见徐汝愚昨日所为,虽觉得略有过之,也能明白他的心境,今日见他决然要离城而去,心神恍乎,心中放心不下,也觉虎牙校尉不做也罢,正好不用整日去面对世家子弟那些脸面,便向陈昂请辞,与徐汝愚一并潜出城来。见徐汝愚心情恶劣至此,晓得平日法子此时亦不能开解他,一时站在他的身侧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幼时流离失所的生活,想起自己领着只有十岁的季道在平邑乞食的凄楚,一时怔在那里,长吁短叹起来。
正是他的长吁短叹,将徐汝愚的注意力给引回来。张仲道就是处在绝境,也要粗豪求快,不愿假色言辞,何曾有如此情长气短的样子。
徐汝愚晓得他外表粗豪,内中却是个有容甚多的人,只不屑于泄于别人知道,自己与他数度死生,方能被他接纳为兄弟,对他内心曲折却也所知不多,暗道:谁不曾有自己的秘辛,我又何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呢。也就默然无语,见天将放光,不便于白日赶路,便寻了一处隐蔽处,两人各自坐下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