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证给我。”卢勇从后座倾身向前,带着薄荷味漱口水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汉娜摸出证件时,他顺手将她的发尾从安全带夹缝里抽出来,这个动作自然得像重复过千百次。
淡青色的温泉雾气漫过竹篱,服务生递来两件素色浴衣。
汉娜抱着木盆穿过更衣室的长廊,推门瞬间被硫磺气息包裹。
晨光透过竹帘斜切进大堂,卢勇正站在光影交界处调整浴衣带子,后颈被热气蒸出薄红。
“先去露天池?”他转身时,汉娜注意到他腕上还戴着前日在鸡鸣寺求的檀木珠。那串深褐色的珠子贴着皮肤,被水汽浸润得泛起温润光泽。
牛奶泉蒸腾着乳白色雾气,汉娜将脚尖浸入泉水时,忍不住蜷起脚指。
温度恰到好处地漫过脚踝,她扶着池边鹅卵石缓缓下沉,浴衣下摆浮起如绽放的莲。
卢勇在她斜对角入水,掬起一捧泉水淋在肩头:“听说这里的碳酸泉能缓解肌肉酸痛。”
竹影摇曳着落在水面,两人间隔着恰到好处的半米。
汉娜仰头望向被切割成菱形的天空,突然有冰凉的水珠落在眉心——高处竹叶承接的晨露正巧坠下。她闭眼感受那滴清凉在温泉蒸汽中化开,听见卢勇划动水波的声响忽然近了。
“别动。”他的声音混着山泉流淌的细响。
汉娜睁开眼,发现他指尖正悬在自己鬓边,摘下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竹叶。
叶片经络在晨光中清晰可见,被他轻轻放在漂浮的木托盘上。
石板浴的热度从后背渗入四肢百骸时,汉娜忍不住轻叹出声。
卢勇侧躺在相邻的石板上,毛巾卷成枕垫在颈下。远处山峦轮廓被蒸汽柔化,几只山雀掠过竹梢,翅尖扫落的露珠坠入温泉池,激起细密的涟漪。
“你听。”汉娜忽然压低声音。
石板下方的温泉暗流发出类似陶埙的低鸣,混着竹叶摩挲的沙沙声,恍若远古传来的大地脉搏。
卢勇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石面敲打节拍,直到两人的频率渐渐重合。
午餐是在半山腰的观景台,漆器食盒里盛着温泉蛋和药膳粥。
汉娜剥蛋壳时,蛋黄流淌在瓷勺上,泛着温泉特有的浅金色。
卢勇将薏仁粥推到她面前,自己那碗已经见了底:“昨天爬灵谷寺不是说腿酸?”
山风掠过悬在檐角的铜风铃,汉娜望着粥面晃动的倒影。
粥里浮动的枸杞突然被舀走,卢勇的勺子在她碗沿轻磕:“别挑食。”她瞪过去时,发现他耳尖被热气熏得发红,不知是温泉余温还是别的缘故。
午后转至竹林深处的私汤,卵石砌成的池边开着几簇野山菊。
汉娜将浸湿的长发挽起,露出后颈细小的痣。卢勇潜入水中的动作惊动了水面漂浮的花瓣,木槿的淡粉色顺着水波漾到她手边。
“看这个。”他忽然从池底摸出块温热的石头,青灰色表面布满细密孔洞。
汉娜接过来时,石头缝里渗出的温泉水正巧滴在锁骨凹陷处。两人头抵着头研究石纹,呼出的白气在咫尺间交融。
药草池的深褐色泉水裹着艾草香,汉娜数着池边竹节上的刻痕消磨时间。
卢勇的檀木珠串搁在岸边的竹架上,珠子相互碰触发出的轻响混着山泉声,催得人昏昏欲睡。
她低头看着自己浮在水面的指尖,忽然被什么碰触——是卢勇递来的陶杯,杯底沉着两枚青梅。
暮色初临时转至观星池,汉娜裹着烘热的毛巾蜷在躺椅上。
天际还残留着淡紫色的霞光,卢勇端着姜茶过来时,她正用毛巾角擦拭眼镜片。他极自然地接过眼镜,对着池畔灯笼的光检查镜片,雾气在镜面上呵出转瞬即逝的圆斑。
夜泉池畔浮着纸灯笼,暖黄光晕染红了汉娜的耳廓。
她将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看卢勇潜入池中的身影搅碎满池星光。远处传来三弦琴的试音声,某个瞬间,他浮出水面甩头的姿态,让她想起千佛岩下躲雨的少年。
回到休息区时,汉娜发现木屐不知何时调换了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