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你打翻的冰淇淋!”争辩声里,晨光已经漫过楼群,在昨夜的水渍上蒸出淡淡的光晕。
洗衣袋堆成的小山旁,两人并排躺在地毯上拼最后一块拼图。
汉娜的脚趾勾着卢勇的睡衣系带,看他将缺口处的云朵严丝合缝按进天际线。
城市在窗外苏醒的声响里,她忽然希望这场雨永远循环在天气预报里。
游玩南京的最后一天,两人又去打卡了大名鼎鼎的天生桥。
晨雾尚未散尽时,出租车已驶入溧水蜿蜒的山道。
汉娜摇下车窗,带着草木清冽的风立刻卷走了困意。
转过最后一道弯,赭红色天然石桥劈开山谷悬在头顶,藤蔓缠绕的桥身上垂落几缕晨光,宛若神话里巨神随手抛下的腰带。
“这才是真正的天生桥啊!”汉娜举着景区导览图的手微微发颤,纸页被谷底升腾的水汽洇湿卷边。
卢勇从背包里摸出防水相机包,抬头时正见一滴露水从桥缝坠下,在她发顶碎成细钻。
木栈道在苔痕里时隐时现,汉娜扶着锈迹斑斑的铁链往桥心挪。
亿万年前地壳运动挤压成的石桥不过百米,她却走得步步惊心——桥面天然凹陷的坑洼里蓄着隔夜雨水,倒映着飞鸟掠过时的残影。
“传说走过这座桥的情侣……”卢勇刚开口就被山风灌了满嘴,后半句消融在汉娜突然抓紧他衣角的力度里。
桥身某处传来空灵的滴水声,惊起岩缝里栖息的蓝尾鸲,振翅声与心跳声在胸腔共振。
穿过石桥后的溶洞入口像巨兽微张的嘴,汉娜攥着卢勇的袖口不肯租手电筒。
“有光!”她突然指着洞顶惊叫。亿万年的钟乳石间嵌着萤石矿脉,幽蓝的微光随步移变幻,恍若踩碎了整条银河。
卢勇的登山杖敲击石笋发出编钟般的清响,汉娜跟着哼不成调的曲子。
转过一道垂落的石帘时,他突然转身挡住她视线:“闭眼三秒。”再睁眼时,他举着的荧光棒照亮了石壁——两朵依偎的钟乳石花,在幽蓝光晕里开出永恒的姿态。
正午的日头劈开山谷,未见瀑布先闻雷鸣。
转过最后一道山壁时,汉娜的遮阳帽被气浪掀飞,卢勇追着帽子扑进齐腰深的野花丛。
再抬头,百米飞瀑正撞碎在墨色巨石上,水雾织出七彩虹桥。
汉娜赤脚踩进浅潭,锦鲤般的鹅卵石在趾间滑动。
卢勇架起三脚架调试长曝光参数,取景框里却闯入她扬起的裙角。慢门下的人影化作流动的云雾,与瀑布同坠成一道乳白色的谜。
山腰茶寮的老藤椅上,汉娜晃着自制的野藤秋千不肯下来。
老板娘端来野山楂茶,粗陶碗底沉着几粒红宝石般的果肉。“再荡高点!”她朝卢勇喊,发梢扫落的桂花纷纷扬扬落进茶汤。
卢勇推秋千的力道惊飞了晾晒的山菌,竹匾上的牛肝菌骨碌碌滚到汉娜脚边。
她弯腰去捡,秋千突然失控般旋了半圈,整个人歪进晒暖的干草堆。
金黄花穗粘了满身,倒像是从瀑布里打捞出的精灵。
日影西斜时,他们摸到溶洞深处的暗河码头。
朽木船头挂的煤油灯将人影投在钟乳石上,船夫的长篙一点,涟漪便搅碎了洞顶的荧光银河。
汉娜伸手去捞水面的光斑,指尖触到某种滑腻生物,惊叫着缩回时撞翻了卢勇的镜头盖。
“赔我银河。”他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索赔,湿热气息惊得她撞上船篷。
簌簌落下的细碎萤石尘里,船夫突然开嗓唱起溧水小调,古老的颤音在溶洞穹顶久久回荡。
暮色浸透出山石阶时,汉娜在溪边石缝里捡到枚残缺的陶片。
青釉上蜿蜒的裂痕里渗着朱砂色,不知是千年窑火还是夕照的馈赠。
“带回去当镇纸。”卢勇用纸巾包好塞进背包夹层,转身时裤脚勾断了某根蛛丝——晚风里摇晃的蛛网上,露珠正将最后的天光折射成星子。
山脚停车场亮起灯时,汉娜忽然驻足。
天生桥在暮色里只剩剪影,晚归的燕群正从桥洞穿过,羽翼切开薄雾的姿态,恰似他们来时路上惊鸿一瞥的初见。
傍晚回到酒店,汉娜把最后一件T恤塞进行李箱,拉链卡住了布料边角。
卢勇蹲下来扯了两下,突然笑出声:“这衣服上的油渍是不是中山陵那天的酸梅汤?”
“明明是你说要边走边喝!”汉娜拍开他的手,瞥见箱底露出半截雨花石包装盒。
楼下飘来油炸糍粑的香味,她肚子咕噜一响,行李箱盖子“砰”地弹开了。
小吃街入口的老王鸭血粉丝摊支着褪色遮阳棚,老板娘正往汤锅里撒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