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钓者的头灯在漆黑海面摇曳,仿佛他们清晨见过的贝壳铃铛。环卫工骑着三轮车掠过,车斗里褪色的蓝丝带仍在翻飞,像要挣脱时间捆扎的绳索。
而那张写有“穿红裙子”的蜡笔字条,此刻正贴在渔人码头某艘旧船舷窗上。
穿酒红长裙的酒吧主唱推开窗,字条飘落进她手中的白兰地杯里,未溶化的字迹在冰球上浮动:
“……请告诉她,2001年锁住的誓言,至今仍是滨海路最慢的流速。”
………
七贤岭防波堤的裂缝里卡着半片青口壳,汉娜的凉鞋尖刚蹭到盐渍,穿胶皮裤的老汉突然从礁石后探头:“丫头,退潮还得等四十七分钟!”
他腰间收音机飘出沙哑的天气预报声,与海浪节拍错位成双重奏。
卢勇正用树枝扒拉石缝里的藤壶,闻言踢飞一粒鹅卵石。石子撞上废弃的潮位观测柱,惊起只蓝脚鲣鸟,鸟喙里竟叼着条仍在扭动的海肠。“这才是本地人的赶海闹钟。”
老汉笑着甩来两只铁丝耙,“西边石滩有月亮贝,别碰北面那堆紫菜——养殖户下了隐形渔网。”
褐藻覆盖的矮崖下藏着座水泥观测站,墙皮剥落成大陆架版图。汉娜的指甲刮开某块霉斑,露出底下粉笔画:两个火柴人正往海里扔漂流瓶,日期标注着1997.6.30。“香港回归前夜的许愿池?”她摸出眼线笔在空白处补了个戴草帽的小人。
卢勇的镜头扫过破碎的玻璃窗,忽然定格在窗框内侧——某本潮汐表被海风翻到2005年8月的那页,边缘粘着枚干枯的海星。“看页码折痕。”他吹开积灰,折角处竟有圆珠笔写的极小数:“0.618”。
穿潜水服的少年突然从崖顶抛下绳梯:“黄金分割点指的是下面那堆牡蛎,我爸说最肥的永远长在浪打不到的凹陷处。”
老汉所说的月亮贝群藏在海蚀桥洞下,汉娜的耙子刚触到沙粒,整片浅滩突然泛起珠光。“是贝类碎壳的反光。”卢勇蹲身捡起半枚螺壳,螺纹间嵌着丝状蓝藻,像封存多年的海图。
潮水退却的速率远超预期,他们被迫退向更高处的礁石。汉娜的帆布包不慎勾断某根透明渔线,二十米外的浮球突然炸开,惊散礁池里觅食的滨鹬。卢勇捞起漂来的矿泉水瓶,瓶底沉着枚纽扣电池:“海洋监测用的示踪器,看来有人在这搞秘密研究。”
穿荧光橙工作服的研究员从海蚀洞钻出,怀里的样本盒滴着黏液:“两位要不要帮忙测水质?”检测仪屏幕闪烁的数值中,汉娜瞥见个熟悉的数字——0.618。
废弃观测站二楼堆满发霉的笔记本,穿海魂衫的老人正往墙上钉贝壳。每枚贝壳下压着张泛黄照片,从七十年代的集体照到去年拍的荧光海滩。“潮汐频率和游客数量成反比。”他抹去黑板上的微分方程,“但总有人算不准月亮引力。”
汉娜的指尖掠过某张1997年的合影,背景里粉笔画的小人清晰可辨。“您就是画漂流瓶的人?”老人笑而不答,转而指向窗外开始上涨的潮水:“该逃命了,今天的浪会比预报高0.618米。”
他们冲出观测站时,老汉的收音机正报出整点提示,原本四十七分钟的倒计时诡异地缩短了二十九分钟。卢勇拽着汉娜跃过湿滑的礁石,浪花已开始吞噬那些月亮贝的珠光。
防波堤尽头亮起警示灯时,汉娜的凉鞋带缠住了锈铁链。卢勇摸出那枚0.618标记的贝壳,刃缘在铁链上磨出火星。“你们捡了我十八年前的漂流瓶?”穿海魂衫的老人突然现身,手电光照亮贝壳内侧——那里刻着极小一行英文:“Marry me.”
涨潮的轰鸣吞没了后半句话,汉娜的耳畔只剩浪涛与心跳的混响。老人将某张照片塞进她掌心,1997年的月光下,年轻的他正将螺壳戒指套上恋人的无名指,背景是尚未坍塌的海蚀桥洞。
“公式算得准潮汐,算不准人心。”他的叹息溶进夜雾,远处养殖场的探照灯刺破海面,将那枚刻字的贝壳照成淬火的金箔。
末班公交驶离七贤岭时,汉娜对着路灯研究那枚贝壳。卢勇的指腹抚过“Marry me”的刻痕,螺纹在他掌心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黄金分割点或许在爱情里失效了。”他拧开盐汽水瓶,气泡涌出的抛物线恰好与车窗外的海平线相交。
穿潜水服的少年正在给蓝脚鲣鸟投喂虾皮,鸟儿突然振翅飞向观测站方向。1997年的漂流瓶此刻才漂到养殖网箱区,卡在尼龙绳结间的瓶塞早已松动,信纸上的粉笔画正被海水泡成混沌的色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