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秉志一听这限期破案,更是急声打断,“依眼下的情状,他哪还有心思去查明林尚书与揽月楼之间的纠葛?”
“学生以为,林御史或想借机清除积弊。薛掌柜既肯交出账簿,料想物证多半掺不得假。若能坐实林尚书的罪名,其余人等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韦晟谈及此处,眸中又闪过几分犹疑,良久方期期艾艾道,“可此举岂非是助推林尚书与昨夜疑犯的联合,彼时林御史怕也不敢擅自处置吧?”
与此前二桃杀三士之计不同,先前的物证、口供皆是以奏本的形式呈至御前,或由御史台转呈。然此前争先恐后、互相攻讦,是有利可图;与现今为明哲保身截然相反,这些世家反而会联合对抗,此处方为症结所在。林尽染此举无疑在促成这种联盟关系。
这一杆子打下来,林尽染面对的尽是利益攸关者,孤身一人如何能面对数十家大族的联合,恐怕连李代远也不敢轻言。
但见韦邈泰然自若地品茗,成竹在胸的模样,崔秉志气不打一处来,“太师既知染之打算,何故一直打哑谜?”
“老朽不知他后手如何。若是知晓,哪需来这梅园躲清闲。”韦邈微微一笑,很是平静地陈述,“染之诓骗台内御史前往揽月楼,捉拿要案疑犯,崔供奉以为他怎会未留有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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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晟面露惊诧之色,“昨夜几位御史登门拜访,祖父是有意出言提醒?”
韦邈摇了摇头,继而慨叹道,“染之算是老朽的半个学生,怎会忍心他背负结党营私的罪名。若台内御史身着官服赴宴,既不伤和气,又不下他颜面,也算是中庸之策。岂料他却借此堂而皇之地闯进揽月楼抓人。”
崔秉志一怔,不承想昨夜韦邈竟也出手相助,可似乎又被林尽染利用。
“抓得这些人里,与韦府或多或少存有情谊。染之既不愿承这份情,想来已有打算,老朽索性就躲到别处图个清净。”
韦邈远远地望着庭院中的盆栽,出神了好一阵又道,“若是由老朽来落这一子,揽月楼中的疑犯或许并非是关键,要案既是因林靖澄而起,就该由林靖澄而终。可这些人,他又会如何处置呢?按罪论处,却也实非良策呐!”
崔秉志见其喃喃自语,不由地打趣道,“怎的,这回连你这半个先生都看不出他要如何落子?”
韦邈自然听得出他这番话中的调侃,依旧未有半分愠色,语气平静而舒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染之若比老朽高明,我自然是万分欣慰。只不过,现今的情状于陛下而言,既是块烫手山芋,也是机缘。老朽听闻这薛乾薛掌柜销声匿迹已久,怎突然出现在长安城里,又偏偏在此时殊死一搏?”
“许是耐不住性子了吧。”韦晟偶然间听得祖父与林尽染之间的谈话,对揽月楼的目的大略已有基本的认知,稍稍沉吟思忖后又道,“毕竟揽月楼不复从前,生意也惨淡许多,与其愈渐沉寂,不若发挥余热。林尚书如今不得宠,且先不论有无勾结揽月楼,若是趁此杀鸡儆猴,即便不处置昨夜抓捕的疑犯,也能起到威慑的作用。”
“晟儿,不得无礼。”韦邈语音一沉,责备道,“虽是私下谈论,可尚书令终究是你姑父,言辞须得体。”
韦晟的话粗听来并无碍,毕竟事实就就是事实。可若是以杀鸡儆猴来形容林靖澄,未免无礼了些,崔秉志虽算是至交好友,但也不能在他面前失了礼数。韦邈时时不忘提点敲打这孙儿,需知祸从口出,目下无甚关系,出门在外难免会受指摘。
韦晟一阵心悸,惶然起身,屈身赔礼,“晟儿一时失口,切莫怪罪。”
“你个老匹夫,还拿我当外人不成?”崔秉志佯是不悦,随即爽朗地一笑,忙抬手示意他坐下,“你祖父是在唬你呐!不过你这番话也不无道理,以小家换大家,也不失为一桩差强人意的买卖。”
韦邈微微展眉,“你何时与染之一般,还算计上了值不值当?”
相较朝堂之事,崔秉志本就比不得韦邈嗅觉灵敏、直觉精准,但这番调笑的话确也缓和屋内稍有凝重的气氛。府内和府外毕竟还是两幅光景,否则崔秉志也不至于特意寻他问个清楚。
话说回大理寺监牢
林尽染翘着二郎腿,吭哧吭哧地抱着梨啃,语音很是散漫,“说说吧。这番自首究竟为何?”
“林御史,鄙人说得很清楚。”薛乾手中的镣铐叮叮当当作响,盘腿坐在干草上,凑上前问道,“昨夜监牢里送来许多人犯,莫非林御史当真按账簿上的名录一一抓捕?”
林尽染嚼着梨块儿,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薛乾饶有兴致地问道,“那鄙人倒是奇怪了。林御史为何不先去审他们,却来审我,是···不敢吗?”
他有意拖长尾音,话语中夹带些讥讽的意味。毕竟,账簿上的名录加起来可远非李氏能比,更何况林尽染也仅是个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