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院子里的众人

自打从初中毕业回家,这大半年光景,他在粮站扛过麻包,在供销社当过临时工,可这些活计都跟走马灯似的,干不了几天就黄了。

他的同学们,要不也是去当临时工,要么学门手艺,可赵泽生总觉得这些都不是他的路。

他时常梦见自己穿着绿军装,挎着钢枪站在哨位上的模样。

正月里,附近的供销社墙上新贴了招兵告示。

红纸黑字在阳光下格外扎眼,赵泽生挤在人群里,把"年满16周岁"那几个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回家路上,他故意绕到巷子口老槐树下,听退伍的老兵讲打鬼子的故事,胸膛里的心跳得比汽车的发动机还响。

那天后半夜,他摸黑撬开了他妈装证件的樟木箱子。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户口本上"赵泽生"三个字发亮。

他想起姐姐出嫁前夜说的话:"咱妈就你这么一个指望",手抖得差点拿不稳本子。

可第二天天没亮,他还是揣着户口本,踩着霜花去了街道的武装部。

这事儿他瞒得铁桶似的。

连最要好的铁柱来问,他都只说去南边找活计。

直到三月开春那天,两个穿军装的干部敲开95号大院儿的门,找到了赵家。

赵寡妇正在灶房揉面,满手白粉地跑出来,听完来意后,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顺着门框往下滑。

"我的儿啊——"这一声嚎啕惊飞了屋檐下的家雀。

赵寡妇死死抱住儿子的腿,指甲隔着裤子掐进肉里。

她想起丈夫走的那年也是春天,送葬的队伍刚出巷子口,才六岁的泽生就发了高热。

如今这棵独苗苗也要走,她哭得把十来年的艰辛都倒了出来。

左邻右舍围了半院子,有人劝,有人叹,更多人在抹眼泪。

赵泽生跪在晒得发烫的泥地上,额头磕出青紫。

他哽咽着说:"妈,部队管吃管穿,每月还有津贴......"

话没说完就被他妈的巴掌打断。

最后他掏出武装部发的《致新兵家长的一封信》,结结巴巴念完"义务兵役制"那段,又红着眼圈保证:"等提了干,就能接您去部队享福。"

赵寡妇这才松开手,却把那张盖着红戳的纸攥得稀烂。

李秀秀站在自家灶屋窗前,看着赵泽生背着打补丁的行李卷走出巷子口。

她想起上个月在院子里洗衣时,那个还带着奶味的少年问她:"秀秀姐,你说我去当兵咋样?"

当时她顺嘴说了句"好男儿志在四方",却没料到这话成了燎原的星火。

现在望着暮色里渐渐模糊的背影,她突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南疆应该正在修铁路。

指缝间的胰子滑进水里,荡开的涟漪像极了赵寡妇哭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