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晨却坚执不依,以往,他们总是那样的,你帮我搓身,然后我帮你搓身。
“我说的是真的。”梦独解释道。
“不行,你敢占我便宜啊?”叶晓晨两手握住梦独的两只胳臂,玩笑似地开心笑起来,他并不放过梦独,一定要让梦独躺到搓身床上,为梦独搓身。
听到叶晓晨的笑声,梦独的内心立时充满喜悦,他为叶晓晨而高兴,他感觉到,叶晓晨正在从以往的巨大痛苦中渐渐脱身。于是,他只好顺从地躺到搓身床上,由着叶晓晨为他搓身……
净身过后,他们没有停留,而是快快换穿衣服。当梦独将装着叶晓晨一身牛仔套装的大塑料袋递给叶晓晨后,叶晓晨便把他之前进入更衣室时脱下的脏衣服团成一团,扔进了一个敞着盖子的大垃圾桶里。
出了洗浴中心后,梦独扬招了一辆天蓝色的出租车——出租车是近几年才在这座县级城兴起的,但很多人舍不得乘坐,所以生意并不见得太好。他们上了出租车,皆坐在后排座位上,直奔烟霞村而去。
在烟霞村村口,出租车司机不愿意把车子开进村庄,停了下来,叶晓晨和梦独没有计较,下车付款后,二人慢慢走在村道上,朝叶晓晨家走去。
当梦独和叶晓晨拐弯朝叶晓晨家门口走去时,突然,一连串“噼噼啪啪”的爆竹声炸响。二人惊了一跳。梦独旋即明白了这串鞭炮的意义,便赶紧左移脚步,停住,一时没有朝前走动,而是让叶晓晨一个人走在路的正中间,向迎接着他的鞭炮及鲜花走去。
鞭炮是常磊磊燃放的,叶晓晨看见撤到边上的常磊磊时,抱拳致以谢意。燃放爆竹迎接他的归家,是他事先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更让他惊喜的是,当他越来越走近自家院落时,见院子的两扇大门上竟张贴了大红色的对联,门槛里外的一小方空地上还各铺设了一方廉价的红色地毯。他刚刚走到门口,妹妹叶晓露就迎了上来,将一束鲜花捧到了他的胸前,他感动地接过,一时不知对妹妹说出何种感谢之言,只觉得眼睛和鼻子有些酸涩。紧接着,他的妈妈向他奔了过来,在他的面前,妈妈是娇小的,可是却张开双臂将他像一个孩子似地抱入怀里,泪水如小河般地流淌,妈妈一遍遍地哽咽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这样的情景,在有的人看来也许略显矫情,也许有些琼瑶味儿,但矫情也是情,人们的生活有时的确是需要某些矫情的,它能让人的心里感到温暖,感到安慰,感到熨帖。何况,叶晓晨并没有觉得家人的表现有着任何的矫情成份,亲人们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们没有抛弃他,他们一点儿不嫌弃他,他永远是他们的亲人,是这个大家庭里的一员,无论他是对的,还是错的,还是真的有罪在身。
远远看见这一幕又一幕的梦独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不适于走入那样的情景中去,他不能冒傻气走入那样的情景中去,以免内心痛苦和尴尬。他没有继续朝前走,而是迳直来到叶晓南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进入。这座宅院里冷清而安静,却打扫得干净而有条理,这当然都是叶维川和他的妻子所为,若从遗产继承权来论,这座宅院理当是他们的,但他们却真的把他梦独当成他们的侄子叶晓南来看待,守口如瓶决不说破内幕,保护着他,同时他保护着他们自己。就在“自家”静静地坐一会儿吧,他知道,人们一时不会注意到他的缺席的,叶晓晨今天是真正的主角,人们的话题和情感全围绕着他呢。梦独已经注意到,叶晓晨家坐了村上不少人,不管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而来,不管是他们看了叶维川这个村支书的面子而来,反正,对叶晓晨都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他们没有因为叶晓晨落入牢笼而疏远他,更没有看不起他,鄙薄他。
梦独不由地想起了他两次被公安关起来两次被放出来归家时的景况,与叶晓晨截然相反;特别是他在涂州军事勤务学院被瞿冒圣等人联手给予他记大过处分并开除了他的学籍打发回原部队后,虽然他没有回到家乡,但他却知道,家人皆把他当作耻辱,觉得他给他们丢人现眼了,连累了他们的尊严——所以,当他退伍还乡时,给他的礼遇是不同意他为父亲母亲行孝,有些所谓亲人还配合县、镇及村上的干部们欲捕获他以便他到一些大会上成为生动的、活灵活现的反面典型——而他们如此所为,既是为了表明他们是正派人是好人,同时还是对梦独不幸遭遇的幸灾乐祸。
梦独蓦然觉得,今天他只需到看守所门外接叶晓晨出来,只需陪叶晓晨理发沐浴,并无必要陪叶晓晨回到烟霞村来,毕竟,虽然叶晓晨一家把他当成“叶晓南”,但并不是,他们一家人才是至亲至爱的人,他不应当继续介入他们一家骨肉相聚的时间和空间,那样的时间和空间,应当只属于他们一家人。于是,他悄悄走出了叶晓南家,关锁上院门,悄悄离开了烟霞村,在小路上,刚好遇到一个朝叶晓晨家走去看望叶晓晨的中年男人,他便央那人跟叶晓晨说一声,就说他有事,先回城区了。
叶晓晨家济济一堂,连院子里也站了一些人,有来看热闹的,也有来看叶晓晨的,还有名义上来看叶晓晨实则来看叶维川的。来这里的村人们都有着共同的看法:叶晓晨打小就是个优秀的后生,他怎么会犯错哩?肯定是抓他的人看走了眼,抓错了,所以,当然就得乖乖地放出来;灾难过后,必有后福,叶晓晨定会东山再起,干出一番更大的事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