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伏天气,草木枯燥。
火势起自西院,片刻就席卷了整座馒头庵,浓烟如巨蟒从拱门溜进后院,两名野狼众用衣袍掩住口鼻,却听得前院的喊杀声逐渐逼近。
“郑童兄弟,我去找杜姑娘。”
“快去快回!火势将至,咳咳…是走是留,请她快拿个注意,不能再延误了。”
“好,你守住这里,勿使他们走脱了。”
那名野狼众冲进中庭,身形很快消失在浓烟里,只剩郑童独自守在房门前。
他抽出长刀,警惕地望向四周,戒备起来。
“趁乱放火,必为行劫。”
用两只诱饵,领青城派在南山转了十多天,任务已经完成,赵夏赏罚分明,回平阳以后,论功至少能外放当个管事,不用继续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郑童心中期待着不要出事,见浓烟迫近,暗道:“两天前,杜姑娘就派人去联系赵寨主了,应该很快就能有回应……”
房间内,薄烟从窗缝、门隙钻了进来。
林震南夫妇坐在床边,双手双脚,都被牢牢捆着,听见外间动静,两人相视苦笑,眼里虽有几分惊惶,却也不作挣扎,似乎听从了命运的安排。
江湖?
不是闽江、不是玉壶湖。
而是淹死你,连冤也不准喊的血泊子!
短短时日,原本未及四十、风韵犹存的王夫人,云鬓凌乱,面容憔悴,老了五六岁不止,丰腴身形也瘦了半圈,但眉宇间依旧有几分武林世家儿女的坚韧。
林震南叹了口气,低声道:“娘子,应该是青城派找来了。”
自从被这些黑衣人掠走之后,他们逃离了余沧海的虎口,依旧还是阶下囚,被迫在南山中逃窜,直至昨夜,才在馒头庵落脚。
王夫人恨声道:“落在青城恶鬼手里,不如一头碰死干净!”
“我们死容易,只可惜不能再见平儿一面。”
“唉,平儿生性任善良,江湖险恶,正邪难分,他就算没落到青城派手里,也是凶多吉少了,老爷,我们一家人,只怕要到阴曹地府相聚了。”
林震南无奈摇头,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平儿渡过劫波,林家香火不绝,然而知子莫若父母,林平之生性耿直任侠,黑白分明,如此纯良品性,如何能在这个江湖上活下去?
“我恨啊!”
“老爷?”
随着烟雾不断钻进,房间内逐渐蒙上了轻纱,透过窗户,外间火光跃动,再过片刻,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让浓烟呛死。
“或许真如娘子说的那样,我们一家三口,马上要在阴曹地府聚首了。”
林震南闭上眼睛,双拳攥出了血,心中恨意滔天。
“我恨自己教了平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教他人心如鬼,能躲则躲。”
“我恨自己教了平儿,将心比心、忠恕谦让,没教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恨自己教了平儿,善恶有报、天理昭昭,没教他天公无眼,强者为王。”
王夫人叹了口气,老爷经营福威镖局,算半个生意人,半个江湖人,却更向往江湖,快意恩仇,喜欢别人称他为林总镖头,这个带有江湖气息的名头。
只是他前半生、五十春秋,只是在江湖岸边徘徊,直至这一个月来,才算见识了江湖真正的模样。
“嘭!”
随着响动,门板从外面撞开。
林震南应声看去。
那名黑袍人倒门槛上,脸上中了两根短箭,是机弩所发,血呈黑色,箭头上有毒。
郑童最后看了眼从烟雾中走出的那道身影,手脚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这就是江湖,意外总比计划来得更快。
林震南望着门口,打算最后再看一眼仇人模样,却见一个年轻乞丐,端弩携剑,跨过郑童尸首,走进房间,警惕地扫了一圈,没有其他人,这才放下心来。
“平儿!”
王夫人难以置信,她看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儿子林平之,整个人瘦得几乎脱相,却透着股精悍气息。
“是平儿啊!”
林震南先是一愣,随即惊喜交集。
“爹!”
“娘!”
“平之总算见到你们了!”
林平之哭着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随即挥剑削断了捆绳。
几次死里逃生,三人终得相逢,却来不及诉说喜悦,外间杀声音愈近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