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响时,一匹快马冲出朱雀门,鞍袋里露出的羊氏私印,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暮色浸透洛阳永康里时,羊琇府邸的青铜辟邪首正滴落胭脂色残阳。十八辆犊车在青石板上碾出深浅不一的辙痕,载着南海珊瑚的檀木箱渗出咸腥,与西域葡萄酒的醇香在坊门外交织成诡异的甜腻。
";王司徒赠三尺红珊瑚树一对——";门吏拖长的尾音惊起屋脊上的寒鸦,";荀中书令献龟兹蒲桃酒十斛——";
羊琇倚着金丝楠木门框,月白中衣外随意披着件玄狐大氅。他指尖掠过某位刺史夫人送来的鲛绡帐,帐角坠着的和田玉铃突然脆响:";张治中何必躲在檐下?这尊鎏金佛像眼嵌的可是暹罗夜明珠。";
阴影里的青袍官员讪笑着现身,怀中的汝窑瓶不慎洒出几滴琥珀液:";下官…下官特寻来前汉张骞墓前的胡桃酿...";
";听说令郎在太学打了博士?";羊琇突然捏碎核桃,果壳溅入刺史捧着的酒盏,";明日让这孩子去我外甥女处当个抄录,她刚晋了美人,正缺聪慧伴读。";
车轮吱呀声里,傅咸的青帷马车正绕过街角。车辕上悬挂的辟疫药囊剧烈晃动,惊得驾马人急勒缰绳——前头羊府倾倒的礼盒堆里,竟滚出个啼哭的鲜卑童奴。
";夫君别看了。";傅妻用绣帕掩住车窗缝隙,却挡不住飘进来的西域龙涎香。她腕间的银镯碰响药罐,褐色的汤药在暮色中泛起血沫。
傅咸攥紧袖中《崇俭疏》草稿,纸缘已被摩挲起毛。车外忽有快马驰过,马上人高扬的紫金鱼袋扫落车帘,刹那惊鸿一瞥:羊琇正将某太守呈上的边关布防图,随手垫在酒坛之下。
";咳咳...";血点溅上补丁累累的官袍,傅咸突然掀帘。街对面";忠勤贞亮";的御赐匾额下,羊府仆人正用金箔擦拭门环,抛落的旧绸布恰好盖住蜷缩的乞儿。
驾马人低声提醒:";大人,该去太医院换药了。";
车轮转动时,碾碎了不知谁家掉落的玉带钩。傅咸在渐浓的暮色中闭目,怀中的《崇俭疏》却被风掀开一页,露出昨夜新添的批注:";奢靡之费,甚于天灾。";
最后一丝余晖掠过羊府新换的朱漆大门时,门缝里飘出片烧焦的纸屑,依稀可见";盐铁";";匈奴";等字,转眼被夜风卷上屋檐,落在先帝御笔的";忠";字碑刻缺口处。
不觉月余,元旦已至,武帝亲至南郊祭天,百官相率扈从。
寅时的霜花凝在圜丘青铜鼎纹上时,刘毅的獬豸冠正渗出细密血珠。这位司隶校尉跪在百官第三排,看着前方案几的祭品——本该用青铜簋盛放的稷米,此刻竟盛在羊琇进献的琉璃海兽盘中。
";迎神——";太祝的唱祷撕裂寒风,六十四名羽林郎齐举龙旗。武帝的十二章纹冕服掠过御道,腰间新佩的昆吾剑锵然作响,剑鞘却裹着去岁羊琇所献的白狐裘。
刘毅的瞳孔突然收缩。前方紫袍队列里,羊琇的崭新进贤冠上,七梁玉珠正折射着旭日金光。当那人转身接祭酒时,刘毅看清他腰间佩着的西域宝刀——刀鞘嵌的绿松石,与并州军报中匈奴贵族的饰物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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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琇竟然白衣领职。
";好个白衣领职。";刘毅攥碎袖中艾草,这是出门前妻子塞的辟邪物。草汁渗入昨日刚结痂的箭伤,刺痛让他想起月前遇袭时,刺客用的正是匈奴三棱箭镞。
太常卿捧着的玄圭突然倾斜,礼器在武帝手中泛出诡异青斑。羊琇适时上前扶正玉璧,指尖拂过处,那抹青痕竟似并州地图上的阴山轮廓。贾允的颂德文在此时响彻圜丘:";陛下德被四夷,今匈奴单于...";
狂风骤起,燎祭的青烟突然转向,直扑羊琇面门。百官惊呼中,刘毅看见那人从容拔出宝刀";不染尘";,刀光劈开浓烟竟显出一条通路——这手法分明是匈奴萨满的祭火之术。
";刘大人监察辛苦。";羊琇不知何时已退回原位,刀柄坠着的金狼首擦过刘毅补服,";听闻贵公子在凉州任督邮?";他抚过刀刃上未擦净的血迹,";阴山道的驿站,冬日最易遭狼群。";
祭坛突然传来裂帛声。用作牺牲的白旄牛挣断绳索,赤红双目直冲羊琇而来!刘毅的剑比羽林郎更快出鞘,却在刺入牛颈瞬间被羊琇的宝刀格挡。
";大人小心!";羊琇的刀锋假意护驾,实则挑断刘毅的冠缨。染血的獬豸冠滚落祭坛,正撞碎那件琉璃海兽盘。
武帝的镇圭重重顿地:";成何体统!";
百官跪伏时,刘毅瞥见羊琇的刀鞘内侧,烙着并州军械监的徽记。而御座旁的贾允,正将祭天玉璧的碎片踢入燎火——那裂纹恰似黄河决堤的走向。
";礼成——";
十万只玄鸟纸鸢腾空而起,遮掩了羊琇门客在圜丘四角埋设的镇魂玉。刘毅拾冠时,发现裂冠中塞着片带血的麻布,正是月前凉州马贩的断指裹尸布。
还朝仪仗经过铜驼街时,暴雨突至。羊琇宝刀上的血水渗入御赐紫袍,而刘毅冠冕的裂痕,正对太极殿檐角失踪的獬豸脊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