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一场大雨,城外湿滑黏腻,马身上的虫蚁翅上沾满了水汽,沉重不堪,落入大大小小的水坑便再也挣扎不起。
虽是夏日,胭江水雾分外沉重,厚重的水雾下只能看见鹭城中高塔的薄影,仅有疾风恍若神境。
晨光还在睡。
城,也似乎还睡着,无犬吠,也听不见一声鸡鸣。唯有重重的水雾中,偶听见一声水鸟的鸣叫。
董让披坚执锐,大周军更悄无声息在城下集结。
哨兵打探归来,道城墙上守军还在沉睡。
“一整夜小人都听见城墙上有脚步声,越往清晨声音越懒散,眼下竟听不见换班声。怕是累得睡着了。”
副将轻声道大军兵临城下,城防不会这般松懈,恐怕有诈。
董让抬目看向军师。
军师李庚沉思片许后笑道:“不过是计。故作守备松懈,令我军以为有诈不敢进攻。”
那垒在城外,足够三万士兵用度、却忘用火熏黑的火灶也是诈。
“将军,快些决断,切莫失了良机。”李庚道。
董让眯眼捻须,正欲下令,忽听城门一声呜咽。
城门竟微开一道缝!
一驼背中年男子探出头来左顾右盼。晃眼看见筹备中的大周军,也不撤退,反而点头哈腰前来,涎着脸小心翼翼从怀中摸出木盒。
离得远远的便打开,木盒中装满了珍珠。
董让捻须。
驼背欲靠近,军师李庚令人将其阻拦在外。
那驼背只能远远站着,抬头,一双大小眼,鼻口歪斜。咧嘴笑开:“大人,请笑纳。”
此人面上谄媚,口上喋喋不休,依附之心溢于言表。
征战中处处有此种人,董让见怪不怪。
屠了二城后厉风北便下令对此种聪慧人应以招抚为主,切莫伤害,切莫寒了投诚之人的心。
谁都喜欢顺民。
董让收下珍珠。
军令得遵守,何况投诚之人这般“知礼”。
那驼背更是点头哈腰,正欲退去,被董让拦住:“城中可有防备?”
“回禀爷,自然没有。”
“那太守不是牙尖嘴利——”
“回禀爷,昨夜,太守杀光家中女眷,自己也上了吊。”
董让松了一口气。
军师李庚却拧眉,紧紧盯着那驼背。此人奴颜媚骨,投诚之心拳拳。大抵若令此人从胯.下而过,此人为了一条性命也甘之若饴。偏是如此,着实古怪。
“天未亮,你,为何出城?”他问。
驼背道出城只为带家中少爷离去。
“若将军不允,奴才便为大军引路,带将军破这小城!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只求将军放了小人与少爷一条性命。”
董让面露喜色。
李庚却令那人赶紧带少爷快走,眉目间有所思。沉着脸,令士兵将董让护得更仔细。
驼背面上奴颜不改,一路小跑。
见驼背无恙离开,士兵们窃窃私语道:即将攻城怎就突然跑出了一个驼背?将军丝毫不为难此人——难道,这城中人竟然投了降?
他们都记得厉风北有令:投降便不可杀,但需缴纳城中一半粮草。
大周士兵本可屠城,本可劫掠,本可正大光明做尽所有恶事,可这苑城人怎就突然投降?
无趣,着实无趣。
筹备妥当的士兵那本已高昂的情绪瞬间跌落。
那驼背很快从城中拉出一辆马车,拉车的是黑色骏马。
“竟用此等良驹拉车?”
大周军中不少人惊讶不已,怒斥难怪靖国连马的好歹都不识。这般羸弱,难怪大周皇帝陛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了五城。
马车中有三人。
两个是女子,相貌普通。
偏是那裹在红锦中、只露出大半张脸的——是男?还是女?看不真切,只觉相貌极美。
董让看着那昏昏然睡在车中之人,美成这般,是男子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