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晒场飘满半透明的纸,汉娜突然发现某张映着卢勇侧脸。凑近才看清是纸浆里的碎叶拼成的人像,构树纤维在他喉结位置打了个死结。风起时满院纸页如招魂幡飘摇,裹着他们未说破的情愫坠入晒场边的废水池。
嘎洒机场旁的菠萝田凌晨三点仍在收割。汉娜偷翻过铁丝网,拖鞋陷进菠萝冠芽丛。卢勇用手电照着满地蟋蟀:“不是说要看飞机播种?”话音未落,农药喷洒机低空掠过,两人被航空煤油味的药雾浇透全身。
躲进蕉农休息棚时,汉娜的蕾丝内衣黏满紫色农药斑。卢勇拧开矿泉水要冲洗,却见她正用手机闪光灯照向夜空:“北斗七星第七颗变红了!”他眯眼细看,那分明是机场跑道指示灯在云层中的折射。
晨光初现时,汉娜发现牛仔裤后袋的贝叶经复印件被农药蚀出空洞,缺失部分恰是卢勇在佛寺描摹的睡颜轮廓。远处波音737腾空而起,震落菠萝叶上的露珠,在他们交握的掌纹间汇成微型澜沧江。
景真八角亭的百年菩提树下,有位老赞哈正教姑娘们唱召树屯叙事诗。汉娜的银镯卡在象脚鼓缝隙里,看卢勇被头戴金箔的少女们推往人群中央。“王子要单膝跪地接孔雀翎!”老赞哈往他掌心塞了把糯米,远处铓锣震得树叶簌簌掉进汉娜的衣领。
卢勇刚摆出个滑稽的求婚姿势,树梢突然坠下团毛茸茸的物体——是只偷吃供果的猕猴幼崽,爪子里还攥着半截游客的珍珠项链。汉娜伸手要接,小猴却灵巧地蹿上卢勇肩膀,冰凉爪子勾开他胸袋的并蒂莲胸针。人群爆发的笑声里,他追着猴子绕菩提树狂奔三圈,踩碎了供盘里的糯米凤凰。
“用这个换。”老赞哈从汉娜腕间褪下银镯,对着阳光敲击出七种音阶。猕猴应声松爪,胸针落入盛满清水的银钵,惊散水面浮着的八角亭倒影。当卢勇浑身汗湿地取回胸针时,发现背面多了道细小牙印,正与汉娜在大金塔咬过的冰淇淋勺吻合。
曼旦水库的捕鱼竹筏吃水线漫过警戒标记。汉娜的防晒霜在水面晕开油花,引着银鳞鱼群啄她浸在水中的脚趾。卢勇盘腿补渔网,尼龙线在他指腹勒出红痕,像极了那晚佛寺转经筒的朱砂印。“收网要像收心。”船尾的傣族老爹突然开口,烟斗灰落进网眼结成古怪符咒。
暴雨来得比鱼汛更急,竹筏在墨绿波涛间颠成柳叶。汉娜抓着卢勇的腰带呕吐,酸腐味引来条半米长的巨魾。船桨折断的刹那,卢勇抄起铝制饭盒砸向鱼头,反光惊飞了岸边白鹭。当救援快艇的探照灯刺破雨幕时,他们正用裤腰带捆着昏厥的巨魾,鱼鳃里卡着曼飞龙村宴的野姜花瓣。
傣王宫遗址的断壁残垣间开着血红龙爪花。汉娜蹲在“喃湘妃”殉情井边拓碑文,宣纸被井底涌上的湿气洇出人形水渍。卢勇嚼着柠檬草杆测量井深,手电光柱里突然浮起串气泡,托着片褪色的的确良布料——与知青情书同款花色。
“要试试吗?”他指着井沿暗红的抓痕,突然搂紧汉娜的腰模仿坠落姿势。拓纸被风卷进井口,在距水面三寸处悬成白蝶。井底传来岩蛙的鸣叫,混着二十年前某个黄昏的情话回声。当管理员举着喇叭赶来时,他们交缠的小指正勾着井绳,绳结与野象谷树上的如出一辙。
告庄夜市尽头,流浪歌手拨断了最后一根琴弦。
汉娜往吉他盒扔硬币时,卢勇正跟卖火山石烤肠的摊贩比划:“要焦得能刻字的那种。”
滚烫的烤肠戳到她唇边,辣椒面在虎口堆成赤道线。
歌手突然用破碎的汉语唱起《月光下的凤尾竹》,卢勇的刻字刀在烤肠表面游走,划出勐混镇傣锦上的歪斜孔雀。
城管摩托的轰鸣撕开旋律时,汉娜被辣椒呛出眼泪。
卢勇拽着她钻进大象雕塑内部,狭小空间里挤着三个逃摊的银饰贩子。
汗味与香茅草气息交织中,他忽然咬下烤肠刻着的那截,烫红的舌尖卷走她睫毛上的辣椒籽。
“比望天树的螺母刺激吧?”大象鼻孔透进的光束里,他腕表的蓝宝石玻璃映着八百米外起飞的航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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