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蚌村望天树空中走廊的螺丝钉在暴雨中松动。
汉娜攥着安全绳倒退,三十米高空的风灌满她的阔腿裤。卢勇在前方跺脚,铝合金板震颤着弹出颗生锈螺母:“跳过来,我数三下!”
热带雨林在脚下翻涌墨绿浪涛,勒住腰间的保护绳有股象群粪便的酸腐味。汉娜跃向他的瞬间,闪电劈亮整片林海,照见卢勇瞳孔里自己飘散的碎发。他接住她时手肘撞上树瘤,瑞士军刀从裤袋滑落,被藤蔓接住晃成绿海里的银鱼。
“刻字癖要遭报应。”汉娜把安全扣锁进他腰带环,发现2019年那对情侣的同心锁竟挂在这里。锁芯塞着张潮黏的船票,从景洪港到关累港的班次,正是他们错过的上周三。
曼飞龙村百年米线宴进行到酸笋炖鸡环节,汉娜的银耳坠掉进陶罐。卢勇舀汤时捞出耳坠,顺势将错就错给她喂了勺滚烫鸡汤。蒸汽模糊镜片时,村长女儿突然往汉娜衣襟别上野姜花:“阿妹收了花,要给在座阿哥敬酒。”
三十六杯自烤酒摆成莲花阵,卢勇踹开矮凳要替喝,被三个戴牛角帽的汉子架住胳膊。汉娜仰头灌下第七杯时,瞥见他偷偷将酒液倾进桌下大黄狗的食盆。醉意漫到锁骨时,她突然用傣语高唱敬酒歌,满屋沸腾中只有卢勇听出她把“丰收”唱成“私奔”。
散席后他们溜进酿酒房,月光泡在酒缸里像融化的翡翠。卢勇的鼻尖沾着酒醅,汉娜咬破他下唇尝到澜沧江的腥甜。窗外守夜的狗突然狂吠,两人跌进谷堆,惊起一片带着酒香的蛾。
热带花卉园的蓝色睡莲在午夜绽放。汉娜赤脚踩过观景台青苔,手持电筒寻找白天的并蒂莲。卢勇蹲在王莲叶边测承重力,手机备忘录记着“直径2.3米可承载42公斤”,页角还画着潦草的婚纱简笔画。
巡夜人光束扫来时,他们躲进巨型猪笼草阴影。汉娜的扎染裙摆卡在捕虫笼齿边,卢勇哈出的热气惊动笼内飞虫。荧光绿的虫群腾空瞬间,他忽然掏出植物园捡的凤凰木豆荚:“听说种子能占卜姻缘。”
豆荚爆裂的脆响惊动巡夜人,十七粒红籽滚落满地。汉娜抓起三粒要跑,却被王莲池水蛇抢走一粒。后来在景区厕所烘干裙子时,卢勇翻遍《西双版纳植物志》也没查到——凤凰木种子根本不会在雨季成熟。
曼阁佛寺凌晨四点的诵经声裹着芒果香。汉娜偷穿卢勇的衬衫当睡裙,赤脚跨过壁画下的涅槃图。值夜小沙弥递来油灯时,她发现壁画飞天戴着大金塔买的孔雀银簪。卢勇在《贝叶经》复印本上描摹她的睡颜,钢笔水晕染了“轮回”章节的傣文批注。
早课钟声撞碎晨曦时,汉娜的衬衫扣子卡在转经筒轴心。
卢勇拆卸时摸到夹缝里的情书,1997年某个上海知青的笔迹,落款竟是他母亲的名字。
经幡拂过他们交握的手,殿外五百罗汉榕的气根正悄然缠紧石阶。
…………
勐远仙境溶洞的钟乳石滴着千年寒水,汉娜的指尖刚触到石壁上的钙化纹,就被卢勇拽回栈道:“没看见禁止触摸的傣文?”
她仰头辩驳时,洞顶蝙蝠粪正巧落进张开的嘴里。卢勇笑得手机电筒光乱颤,照见暗河深处漂来半截竹筏,筏头供着蔫掉的野姜花。
“上次洪灾冲毁的探险队遗物。”向导用镰刀尖挑起腐烂的救生衣,内袋竟滑出枚2008年奥运纪念币。汉娜弯腰去捡,运动内衣系带突然崩开,金属挂钩弹在石笋上激出火星。卢勇脱下速干T恤扔给她,后背的“野象谷徒步冠军”字样早被汗水洇成抽象画。
穿过“阴阳界”石幔时,向导突然熄灯讲解暗河盲鱼。漆黑中汉娜的脚踝被什么黏住,卢勇摸黑擦拭才发现是钟乳石滴落的碳酸钙结晶。“这下真成水晶鞋了。”他掌心残留的驱蚊水混着洞内寒气,在她皮肤上凝成浅白纹路,像极了曼听公园见过的傣族占卜图。
曼丢村古法造纸坊的构树皮蒸出草木腥气。汉娜举着竹帘抄纸,第六次把纤维筛得厚薄不均。卢勇盘腿捣鼓纸药,芭蕉汁混着仙人掌黏液在他指间拉出银丝。“白族扎染比这简单多了。”他偷换汉娜的纸浆,在湿润纸页摁出掌印,却被晾纸架上的蜂群误认为入侵者。
逃跑时撞翻靛蓝染缸,汉娜的亚麻裤瞬间浸成深海蓝。作坊主人拎着她们躲进烘纸房,铁板下炭火烤得小腿发烫。“正好省了蜡染工序。”卢勇用烧焦的树枝在她裤脚画象群,笔触在膝盖处故意颤抖,象鼻暧昧地伸向大腿内侧的烫伤疤——那是前天烧烤摊溅的热油。